冬天來了，天氣轉涼，身上的衣服也多了幾件，反倒感覺暖呼呼的。平日常被電子世界裏的明光爍亮蒙蔽了雙眼，忽略周遭美境的鮮活。閒來無事，路過九龍塘的溜冰場，不禁追憶起那份純潔無瑕的童真。
我小時在九龍塘上學，放學最愛到處閒遊，下午坐着媽媽的車，探索那萬千絢麗的世界；晚上坐着爸爸的車，了解那紛繁複雜的人情世故。那時我對車沒有什麼概念，只知道歐洲車要換着來開，因為閑置久了容易壞掉。那時我對興趣班也沒有概念，只知道每天放學都會接觸不同有趣的事物，有時畫不怎麼含蓄的山水，有時做不怎麼甜的蛋糕，有時護着橄欖球橫沖直撞，有時穿着溜冰鞋自創花式，總而言之把琴棋書畫全都學了一遍。
然而，即便平日多有遊歷，看那光彩奪目的世界，但那白皚皚的冰面，冰涼的清風，雪水的清新，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。還記得第一次去溜冰場時，那個心裏忐忑不安的孩子，小心翼翼地繫上粉色的頭盔，笨拙地穿着不合尺碼的溜冰鞋，一路上碰碰撞撞。「小朋友，你是不是拿錯鞋子了？你走路的時候，不覺得怪怪的嗎？」在旁邊的阿姨有點哭笑不得地提醒，讓我到櫃檯去換鞋。我心裏不禁滴咕：「我還以為溜冰鞋穿起上來都是鬆鬆的呢。」一拐一拐的朝着櫃檯走着，那段看似短暫的路程，卻是無比的遙遠。踩着那鬆軟的鞋子，光是平衡已經很費力了，但我只想快點換鞋，想要快速走過這趟短暫的旅程，盯緊目標，調整姿勢，擺動着雙臂，像是一名專業的短跑運動員。
「撲通！」
「不要想會有人扶你，自己站起來！」
在人海茫茫的溜冰場之中，或許誰也不會知道一名小男孩，以一種近乎衝刺的姿態與地面親密接觸。我的身體是動起來了，但我的雙腿卻被那不太合身的溜冰鞋絆着了，結果是頭到、手到、身到但腿不到。有一些路，真的只能慢慢走。
我看着如星辰般的地板，在燈光的照射下散發着刺眼的光芒，便閉上眼睛，緊咬下唇，收回快要滲出的淚水，撐起身子來，搖搖晃晃的又跌了幾遍。
「媽媽……」
「自己爬起來，繼續走，你可以的。」
「哎喲，你的小孩真可愛……」
跌倒並不可怕，可怕的是奢望一定會有人扶你一把。看着兩旁冷眼看着我笑話的人，包括那名阿姨，心裏酸溜溜的，或許是曾經有過什麼期望吧？
我握緊那乾裂的雙手，緊盯足下的腳步，一步又一步，不管上身為了平衡是如何的狼狽，也不管旁人的竊竊私語，只管能夠穩健地向櫃檯邁進。
「姐姐，我要換鞋！」
「傻孩子，你把不合腳的鞋子脫掉，直接走過來就行了啊。」
櫃檯姐姐那哭笑不得的樣子，卻沒令人有受冒犯的感覺，讓人心裏暖暖的。
「可是……我不會解這個鞋結。」
「你這雙鞋這麼鬆，直接把腳抽出來就行了。」
原來能讓直接到達櫃檯的方法，是如此樸素無華。一路上穿着溜冰鞋的跌跌碰碰，倒真的是貽笑大方了。鞋子不合腳的問題，其實根本不是問題，有誰說過要去櫃檯換鞋，就一定要穿着溜冰鞋？花費大量時間練習平衡，為解不開繩結而煩惱，又或是學習如何自己爬起來，在那一刻看起來是多麼的無謂。其實用手提着溜冰鞋，赤着腳直接走到櫃檯，未嘗不是一個好方法。
接着櫃檯姐姐讓我坐在旁邊的小箱子，分秒的功夫便幫我換上了新鞋子，再收到新鞋子的那一刻，感便路上途狼狽一點也是值得的，總比一直停留在原地要好。
這時，旁邊走來一名小女孩，越過櫃檯，從包裏拿出一雙真皮粉色溜冰鞋，揮了揮手臂，直接滑進了溜冰場。
我摸着自己頭上那頂粉紅色的頭盔，目送那名女孩瀟灑離去的背影⋯⋯
我在心裏不禁慨嘆：目標並不是目標，問題並不是問題，方法並不是方法。
「原來，櫃檯並不是我真正的目的地。」
「原來，赤腳換鞋並不是進入溜冰場最快的方法。」
「原來，租借一雙合適的溜冰鞋並不是走進溜冰場的必要條件。」
在那個小女孩的世界裏，沒有冷眼旁觀的路人，也沒有碰碰跌跌的掙扎，更沒有遙不可及的櫃檯。繫好自己的鞋結，想要快點去目的地，便走快一點。
當我嘗試追隨那名小女孩的腳步，踏入溜冰場的一刻，看見場內翩翩起舞之人都沒有佩戴頭盔，亦沒有使用場地提供的鞋子。反觀那些在場邊一角繞着雪糕筒偏安一隅之人，都穿着租來的鞋子。我那一刻才發現曾經自己為租來的鞋子苦惱是多麼的可笑，若果我不被租鞋不合腳所困擾，哪怕探頭看一看溜冰場的風景，有些路，大可不必走。
原來，我真正需要的是一雙屬於自己的溜冰鞋。
